close

 

沈睡的大腦突然被口渴的訊息喚醒,窗戶玻璃的雨痕已乾,夜空亦如我拉開棉被翻身下床般,把深黑暗緲的布幔緩緩褪去,換上透著靜謐幽藍的薄紗微微透露出幾點遙遠的星光。

 

穿上夾克走到廳堂,經過時鐘下那片大鏡子,岳父說這可以趨吉擋凶,但我只能從鏡子中看見一張風霜疲憊而皺紋增多,那逐漸衰老的面容。幼時的憨笨呆傻、青春的飄蕩不羈、現在的頑固堅強,那是我從小看到現在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但同時我卻又感到對他再陌生不過。

 

閉上眼睛用手摩挲著臉部,當我張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鏡中倒映著身後方的壁爐中正閃動著光芒。熊熊烈燄裡的松木正劈啪作響的燃燒,那味道總是特別清香特別迷人,讓我彷彿再回到山林之間。我低頭看著雙手,以為鏽蝕而被丟棄在櫃子角落的山刀又再次出現,手心握住刀柄抽離刀鞘,銳利刺耳的聲響頓時迴盪在四周。對著前方揮舞著刀刃,火之影和刀之光互相激刺交鋒,空氣中的震盪久久不散,震撼我心。

 

突然傳來低沈吟唱的聲音,轉身一看,只見山下之王-索林橡木盾和其他矮人正吟唱著古老的歌謠-『Misty Mountains』。

 

 

Far over the Misty Mountains cold越過遠方迷霧山脈的冰寒,
To dungeons deep and caverns old到達地底深窖古洞裡,
We must away, ere break of day我們必須在破曉前出發,
To find our long forgotten gold尋找美麗黃金所在地。

 

順手把刀俐落的收回刀鞘,緩緩地走入吟唱的隊伍中,矮人巴林給了我一個相知的微笑並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隨後也加入了歌唱。

 

The pines were roaring on the heights松樹在高處吼叫
The wind was moaning in the night
風兒在夜裡低嚎
The fire was red, it flaming spread
紅色的火焰,無情蔓延
The trees like torches blazed with light
樹木像是火把般地燃燒

 

我喜愛溫暖舒適的床鋪被窩、新鮮美味的咖啡、香濃的熱可可、藍莓派、葡式蛋塔、泡溫泉……各式各樣唾手可得的享受,但我願意把那些享樂毫不猶豫的拋在身後,我更熱愛天空中永不重複的流雲、溪澗裡永不回頭的水珠、沿路上偶然相遇的過客。我渴望踏上無止無盡的道路、綿延漫長直到火焰熄滅的征途……。

 

驀然回首,山刀、歌聲以及眾矮人卻都隱退消失,鏡中只剩下……

 

-----------------------------------------------

 

5月3日,陣雨。

 

還差幾分鐘6點30分,主持人用麥克風問著:『有沒有人還沒到?好,那我們就開始起跑吧!喂!那個……鳴槍,鳴槍啊!』

 

然後,然後我們在會場旁的巷弄間踩過感應毯開始起跑了,也許你會覺得這樣很隨便,但我倒是覺得很新鮮,從來都是跑者等”重要人士”上台致詞而耽誤起跑,像這樣提早鳴槍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才200公尺,遇到第一個當地鄉民擺設的補給站,原先不太瞭解這樣安排的明白,不過大家經過的當下所享用的不是食物和飲料,而是居民熱心的吆喝聲。也許那個才是他們想要表達的一份心意,只不過利用補給品來掩飾吧,我想。尤其當我看到站在攤位後面的小女孩一開始低著頭有點害羞小聲的說著加油,然後眾跑者輪番經過除了對她道聲謝謝,也對她喊著加油時,小女孩才慢慢的抬起頭來,閃亮的大眼睛綻放著光芒,微笑的神采已經褪下了曾經的羞澀重新換上了自信的亮麗。

 

當我捕捉到現場那樣的一個瞬間,我能夠親身的體驗到那一份熱情產生的美好在空氣中傳遞,讓我深深為之動不已。~『跑步除了速度,還有溫度』,不就是這樣每一個微小細節的發生嗎?而我何其有幸能參與其中。

 

初始的3公里自己設定是6分速的暖身,呼吸與手腳的擺動相當協調,我想今天也許有機會可以超越自己目前為止最佳的紀錄。賽前Kaka一直熱心的”鼓動”我追求那夢想之境~330的境界。鼓動歸鼓動,我自己心裡有底,跑步或其他所有的事情其實都一樣,一步就是一腳印。

 

99.99%的實力要靠累積,而非運氣。所以我知道那個目標離目前的我還相當遙遠。今天能夠超越上一次東海岸馬拉松的紀錄就最棒了,對我來說即使一秒也好。不過我也明白,那就是訓練歸訓練,比賽當天的狀況可不一定按照自己腦海設定的計畫完成。

 

細雨綿綿不斷,幾公里後跑在堤岸邊的防汛道路上,透過濃密的樹幹枝椏可以看到外側平行的省道台9線,省道後方的背景,正是挺拔雄壯的中央山脈。我曾是那樣熱愛登山,每一次回花蓮娘家在這縱谷平原田野中穿梭跑步,看著那巍峨的山稜矗立,就彷彿橫陳的女體裸露在前,總讓我心生盪漾,每次好想背上登山背包一親芳澤啊!

 

跑到約10公里開始,正常來說差不多是可以稍微加點速度的時刻,但即便發出了訊息但身體的回應卻宛如石沈大海,毫無消息。我試著變更步頻、步幅甚至呼吸節奏但都沒有用,離原先規劃的速率有著某些幅度的落差。

 

是因為早餐貪吃所以太飽跑不動嗎?雖然這一點是有些困擾但還不致於這樣吧?還是我訓練不足? 我腦中試著略微找出幾個可能的原因,第一個直覺就是訓練不足,畢竟像我這種菜鳥無論如何~都是不足。但又不得不承認和面對的是,我跑得動但跑不快,以及我對跑步極度厭倦心態的當下情形,難道會是訓練過度嗎?

 

回想一下賽前1週跑了110公里(含預設的LSD~葫蘆墩馬拉松),賽前當週前5天跑了約50公里多,非得要為現在的狀況找出缺點的話,也許我這幾週貿然增加的量太多了吧,畢竟我之前的週跑量大約在70公里上下。雖然萬幸沒有造成什麼運動傷害,此刻上半身包括呼吸、核心都沒有異狀,就只有雙腿宛如陷入泥濘般沈重的難以邁開步伐。今天大概毫無機會挑戰記錄超越自己了,但即使慢可最起碼要維持跑在6分速以內的範圍,這是對自己訓練時所付出的汗水的一份尊敬。

 

原先以為路線會繞大圈一點甚至接上193縣道一小段,但沒想到卻只是在『大農大富平地森林園區』中繞圈。16公里超過一位跑者的時候,他伸出手和我擊掌彼此互道加油,這一路行來,全馬參賽跑者約1百多人,因為繞圈的關係眾跑者照面的次數還真不少,在每一處折返點迎面相遇時,大部分跑者彼此間都很大方很溫柔的遞送出一聲聲的加油。

 

『大農大富平地森林園區』正位於光復鄉,地處花東縱谷地勢最高的地段,夾在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之間的腹地,面積大約為 1,250 公頃。2002年開始林務局廣植樹苗花草,規劃出花海、樹海等造型景觀。

 

 光復馬02

(感謝Vesta拍攝提供)

 

園區內以格狀區域劃分出植樹範圍, 據說從90 年開始陸續種植,慢跑穿梭在其中稱為樹海倒也名符其實,不過我個人覺得更棒的設計是~將路徑設置在樹林之間、樹冠之下,讓路徑聯絡每一個區塊,利用路徑享受每一個區塊的美好之處。

不然坦白說,目前這裡的設計,好像讓你經過一片綠意盎然、氣味芬芳的森林,卻被築起的圍籬隔檔在外而無法親近。

 

這裡的樹木種類繁多,印象中有樟樹、光臘樹、楓香、大葉楠、茄苳、青剛櫟、台灣欒樹等等。遠方低矮的海岸山脈谷豁間瀰漫著濃重的雨霧,身旁風中搖曳的枝葉不時的擺脫沈重的水露從高處滴落。大自然瞬息萬變,唯有路上的跫音始終迴盪在耳畔。

 

18公里時跟上年輕帥氣、體格壯碩的軒嘉老弟,閒談中不知不覺並肩漫談跑了6公里有餘,自己的配速還算穩定,故提醒他以我為4小時左右的完賽目標,希望他能突破自己大約4小時半的個人紀錄。

 

 光復馬01

(感謝Vesta拍攝提供)

 

迎面遇見社團跑半馬的Kaka、小鐵和Vesta,剎那間在平靜無波的心湖激起翻天巨浪,即使那時刻只有匆忙的幾個眼神幾句話語,但事後回想起來,那就是我那一天心情的最高潮吧!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除了回家後的熱水澡。

 

緩慢的守住設定的速度底線,雖然身體沒遇到撞牆,但心理確實正在撞牆,糟糕的是從鳴槍開始就撞到牆了,直到路上和這些人相遇,我的心情才算是真正紓緩開來。

 

在七彩釣竿橋迎面遇見折返人稱『露奶俠』的謝群忠大哥,老遠就聽到他的招牌吭叫聲,印象最深刻是去年底的觀霧超馬,時不時聽見謝大哥呼嘯一聲一聲的在煙雨迷濛的蜿蜒山道中漸次傳遞而來。

 

『你今天跑比較快喔!』謝大哥對我說。一瞬間我有點楞住,畢竟像我這種無名的菜鳥根本不期待有人會主動對我說話。我趕忙回答並送上幾句加油和祝福,然後帶著受寵若驚的特殊心情踏上未完的道路。

 

賽道上里程標誌牌越看越覺得奇怪,對錶後發現我的GPS錶數據顯示多了1.5公里,哪裡出了問題,到底?

 

在靠近大富村前的一處轉角補給站,我來回第4次停下喝舒跑。『奇怪捏~為什麼你們這裡的舒跑特別好喝啊?!』我對補給站擔任志工的當地居民阿姨說。然後我們嘻嘻哈哈的閒談幾句,我的岳母也是有阿美族首都之稱的~光復本地人。

 

最後6公里,我的身體倏忽分裂成三個部分。

 

肉體”正在哀鳴,而”思考”則嚷嚷的想停下來走一會兒。

 

超然的我對他們說,再怎樣也不過就這6公里了,30分鐘之後你們想怎樣就怎樣、愛幹嘛就去幹嘛,現在就撐一下吧,好不好?!

 

肉體”說堅持到底,超然的我說呀,這句話你去對你的性伴侶說吧!

 

思考”說找回初衷,超然的我說呀,這句話你留著去和你的太太說吧!

 

 光復馬03

(感謝Kaka拍攝提供)

 

頓時他們都安靜了下來,但同時風雨卻變得更大,一陣側風把號碼布扯斷一角。我們依然故作堅強挺起胸膛抬起下巴默默地維持某個速度跑動著,迎著風雨驕傲的往終點奔去。

 

在風雨中,我意識到這一場光復馬結束之後,一年的比賽就要告一段落並準備迎接我的暑假,我將擁有3個多月的時間可以從事其他的休閒運動讓身體與心理休息、放空以及充電。以前說過,夏天對我來說等於是一年的開始和結束,每一年的9月重新在生活中加入比賽,然後直到隔年的5月左右告一段落。

 

去年10月以遠東馬開始,11月的屏東單國道馬、12月的雪霸超馬今年2014年2月的尖石超馬、3月的東海岸馬、4月的葫蘆墩馬,到5月的今天為止。在這之間的生活中,也有幾次和朋友相約跑步或騎車的活動,每一場比賽,或是朋友之間的相約對我來說都充滿著各自的特別的意義。

 

炎熱盛夏躍入水池的痛快酣暢、夏令時間早起在慢跑或騎車時迎接晨光、三項比賽的刺激與疲累、補獵馬拉松設定目標的秋高氣爽、低溫冬天裡鼻子嘴巴吐出長長的溫熱的霧氣、在淅瀝的雨中踩破地面片片的積水、春光初現時山林的生鮮氣息、霪雨霏霏分不清臉上滴淌的是雨水或汗珠……那些每一天接著每一天累積的練習回憶令人難以忘懷,令人捨不得就這樣隨著時間逝去。

 

這樣想著的時候心頭馬上熱了起來,反倒希望這6公里沒有盡頭,讓我可以一直一直跑下去。我可以越過高山看見海洋,我可以穿梭莽林踩過溪水;我可以盡情的變換號碼布的顏色與編號,我可以獨自的奔跑或是攜伴同遊大地;我可以……我心動的想像著無限的可能,直到Vesta、小鐵和Kaka在終點前的笑容綻現,我才又重回現實的象限。

 

-----------------------------------------------

 

回首來時路,只有我滴落過的汗珠。凝望著前方,迷迷濛濛的煙霧未散盡。不過我頑固的相信只要繼續這樣跑下去,我一定能夠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寶藏。或許前方將會出現設陷阻撓的半獸人和守護黃金的噴火惡龍;也或許將充滿刀光血影和情傷淚痕;也難免會經歷重重險阻、跌宕波瀾。但我想,那裡一定有我渴求的金銀美鑽。

 

驀然回首,山刀、歌聲以及眾矮人卻都隱退消失,鏡中只剩下……只剩下那個原來的我。

 

尚未破曉的氣溫仍低,身體逐漸失去溫度,我把象徵著鬥志和信念的木塊往壁爐丟去,讓心之角落中那火堆繼續燃燒下去。右手撫摸著胸膛,感受猶兀自奔騰跳動的心臟所傳達的堅持,只要那股熱力依然在心房流轉著,我就會用屬於我的風格在人生的道路上繼續前進。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阿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