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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浪像起伏不停的海潮般向我襲來,唯獨少了蟬叫聲,尤其是台灣騷蟬那股連綿不絕的嘔啞嘲哳的傻勁。差一點就有了夏天的感覺。


夏天的感覺。

對於我來說,夏天的感覺,是柏油路燙到幾乎把摩托車的輪胎溶化般的那股熱力,以及午後雷陣雨迅速灑落柏油路面時四溢蒸散的味道。還有,在海水浴場沙灘上彼此赤足跳躲滾燙小沙丘時她的微笑,與回家時她沖浴完頭髮飄來的洗髮精的香味。

那時候她喜愛聽Debbie Gibson的“Lost In Your Eyes”,出門一起坐上我那台小摩托車的時候,她總會把隨身聽的耳機塞一個到我其中一邊的耳朵,就這樣一路聽到當天的目的地。那時候我幾乎把Debbie Gibson的歌聽到耳朵都快長繭的地步,出的兩張專輯~“Out of the Blue”與“Electric Youth”只要前奏響起一兩個音我就自然而然可以把歌一字不漏地唱完,大概是這樣的程度。

送她回家後,我把放在置物箱裡的我的隨身聽取出戴上耳機,然後隨Vanilla Ice的“Ice Ice Baby”一路搖搖擺擺抖著肩膀騎車回家。

就像你我,或是這世界上的大部份人一樣,這種事情並不可能天長地久或海枯石爛。隨著之後她的離去,而Debbie Gibson也順勢離開了我的生活,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

失去她的時候,我常常聽Tommy Page的“A Shoulder to Cry On”與Roxette。而那時世界上的其它宇宙,正熱門的是Madonna、Paula Abdul與Phil Collins。

逐漸增厚的流雲暫時遮擋住熾烈的陽光,我剛好結束今天的運動進度,在泳池游1千公尺和慢跑5千公尺之後。我坐在河堤上休息,靜靜地什麼也不想單純的吹吹風,眼睛對焦在無限遠的地方。俗碌凡庸的一日裡最舒服而慵懶的微小片刻。

你就這樣出現在路的那一頭,走過來的那一瞬間,好像撕劃開了空氣中透明的薄膜。

你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原來你週末假日要去參加鐵人兩項的比賽,游泳1.5公里路跑10公里,共計11.5公里。本週你停止做重量訓練,今天以間歇跑做賽前一日的菜單。

『準備的怎麼樣?』我問。

『普普通通啦,反正能完賽就好。不過…老實說,就是有點害怕,有點緊張。』你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面對著我,我在側面的角度看著你,那一剎那我幾乎捕捉到你釋放的情緒。

『嘿,害怕?緊張?…害怕是好事呢,表示你打從心底看重這件事,害怕當然也讓你戰戰兢兢,不過就把戰戰兢兢的那股專注力放到平常的練習與準備吧。緊張嘛,既然你這次目標是完賽就好,那你既沒有需要捍衛榮譽的張力,也不需要擔心失去什麼東西的壓力。』我喝了幾口檸檬水,『還有,想想當初你是懷抱著什麼心情去報名,就帶著那個最原始的渴望去完成這件事吧!』。




話說完,我也落入了沉思,回想著,發現類似口吻曾在多年前出現過。

那是在學校時代最後一場我和游一起併肩作戰的大專盃球賽,最初的西瓜離校了,老鼠也死於平安夜的車禍中。阿達與小吳早就退出不打球了,大餅手傷上場時間不多。環顧場上,只剩我和游一路走來,球隊雖然湊齊了學校裡的好手,卻再也不像當初我們幾個在場上雖然人不多但是團結堅強。

時間剩6分多鐘,我們落後13分。在暫停的空檔,我走到你身邊對你這樣說:『嘿,記得當初我們剛進校隊嗎?上籃不會投籃不準每天都被罰,可是我們很開心。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因為我們喜歡打籃球,不是嗎?…我喜歡和你一起練球一起打球,那是我最快樂的事情!』。

『為什麼我們還站在場上?不就是因為我們喜歡打球啊!』。輕輕搥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說。

最後,我們還是輸了,不過當時場上的我倆心情有了改變,臉上不再浮現焦燥不安的神情,也不會動不動就看教練。我們有了幾次不錯的進攻,腦海裡沒有戰術、手腳身軀沒有等待大腦下達指令,我們就是幾個簡單的擋切,然後空檔切入或跳投。像以前我們練球的那些動作一樣。

再然後,大餅死於車禍,游自殺身亡。

想起這些往事的當下,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不是你想去做的事?如果是,就去做吧,放輕鬆點就是了。』我順勢躺了下來,『你一定可以的啦,反正你的目標是設定在完賽嘛,有盡力就好不是嗎?』。

你繼續沉默著。『記得你去爬麥肯尼峰嗎?回來後你講說什麼刀削般的稜線咧,你還不是這樣上去又下來了?是吧。你不是想再去爬慕仕塔格峰?』…我繼續說著,『而且結婚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又生了兩了小孩,還有什麼事比走入婚姻需要更大的勇氣?又有什麼事比生小孩帶小孩養小孩還要麻煩與累人?你還兩個耶。』

聽完你笑了,還好你太太不在這裡,不然以後絕沒好臉色給我看。

『那你呢?這樣子每天運動,最近要爬什麼山嗎?或是有其它目標?』你轉頭問我。『要不要也來參加鐵人三項或相關的比賽?』。

『你是認真的嗎?』我帶點疑惑與挑釁的語氣問你。

『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總覺得現在做的一切會不會只是想充實生活,去填補除了目前生活裡必須做的事之外的空白?…或是,想在去新疆爬那座山之前當作體能的一種綜合鍛練的手段?』你站了起來使勁丟出了剛在地上撿的小石頭,飛向天空飛越了遠方山脈的稜線,石頭初始看似能夠一直飛到更遙遠的地方。不過最後終究無力地下墜在河灘沙的地上。

回過頭,你的眼神瞬間似乎變得銳利了起來,『不過,我就是有股想去試試的慾望,把自己丟到一個更廣大的容器裡,去觀察自己的一切表現。不論是什麼在終點等著我,我都會毫無保留的接納它,讓它成為我生命的一部份。可以這樣說,那裡絕不會有失望。如果不滿意,就檢討改進,如果還算順利,那也只是現階段的小小成果。像跑步一樣,能維持完美的每一步到終點才算成功。』

『嗯,填補什麼也好,爬山前的鍛練手段也好,想做就去做吧。在我們有限的生命裡,能有目標去追求與嘗試著完成,不就是生活在這個世間的意義嗎?』我也站了起來,順便拍了拍褲子。

『我去做,因為我喜歡爬山,我希望下次我站在那座山的山腳下時,我可以挺起胸膛說:我準備得更好了,我來了!』。最後你這樣說。


『嗯,那就彼此加油吧!』錯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彼此伸出右手擊掌,那清脆的拍擊聲後,全身一股顫抖,彷彿有股電流傳了過來,透過那手,透過那力道。

是啊,沒錯,就是這股勁。凡庸的生活裡仍有諸多的雜事等著我們一件一件去完成,而把自己的身體與精神鍛練得比昨日的自己更為頑強更為勇壯,就是我們繼續人生之路的最大本錢。

轉過身尋找你的背影,卻發現空無一人,只剩下遠方山谷之間逐漸漫延的山嵐雲霧。而擊掌的聲音猶在我的心底深處迴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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