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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之處,風宛如自山稜潑灑而下的水浪,吹的人左右搖晃,偏擺不已。當地人見怪不怪地說這叫『落山風』。當兩旁植生的林樹漸多之後,風勢轉小,這時才有心情上的餘裕去觀察周遭環境。

天還未亮前,我自旅館前出發慢跑,沿屏東153鄉道往更南的方向前進。

天空是微光初染的像塊褪色的青布,流掠而過的白雲彷彿是那點點斑痕。遠方右側則是深邃湛藍的大海,無時無刻總是顯得那樣幽雅沉靜。

風停之後,在自己規律的呼吸聲與步履落地時的答答聲之外,可以聽見細微的海浪沖擊礁岸的聲音。慢慢的陽光在左側低矮的稜線上升起,像一直以來它所賜與大地萬物的一樣,為我帶來了光明與溫暖。

我停了下來,做了幾套伸展全身的動作。然後我靜靜地看著路面一直沿伸,往那極其遙遠的海的方向而去。這時浪潮聲像叢林裡神秘的鼓聲,誘出了我的好奇心,又像是Hans Zimmer的『Time』Remix版本裡前奏裡鋼琴鍵落下的輕脆篤定,想激出我繼續往前的勇氣。

我在腦海裡張揚起想像的帆,穩穩抓住舵輪,我將乘著信風航向海的彼岸。我的雙腳承受不住那想像而激烈的顫抖,腳尖輕輕快速地交換點著地,正躍躍欲試奔向那遠方。

但我還是忍住了,因為我和這個世界最重要的連繫-我的家人,還在另外一邊等著我,而且我再不回去就來不及吃旅館準備的豐盛早餐了。

於是我折返回頭,並默默地在心裡對這南島的山、海與強風道聲再見。下次吧,等我準備好了,當我再來的時候,我會一直,一直跑下去,乘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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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抵花蓮的娘家後,迎接我的,是濕冷陰涼的天氣。我依舊保持早睡早起的習慣,餐點後的黑咖啡喝完便繫好鞋帶出門跑步。

每次回到這裡,我最喜歡在這塊縱谷平原上跑步,穿梭在肥沃平坦的田野間,跑過座落於鄉間小路上的家家戶戶,看著別人開著風塵僕僕的車駛入老院子的天井,屋內的人開心的出來迎接,然後問候聲與笑聲交迭錯落而不停,院子外幾位正值青春期的大哥大姐正帶著一群孩子燃放著鞭炮,偶爾炮聲太快太近驚嚇到更小的孩子,不但惹哭了孩子也招來了旁邊大人的幾句埋怨。但大家臉上都掛著笑容。

是了,這就是過年啊,看別人家的熱鬧氣氛,特別能喚起幼時過年的種種美好回憶。我繼續跑著,把檳榔樹和麵包樹都拋在身後,兩旁和藹溫柔的海岸山脈和高聳挺拔的中央山脈像是平行的終點線,永遠不會和我交錯,我也永遠不會跑到盡頭,我只好選擇跑下去,不論終點線是否存在。

一月份雜事比較多,放寒假後的補習班工作對我來說更輕鬆,不過大兒子放假後我都帶在身邊,也因此跑步的量掉了下來,結算後只到目標300公里的2/3,但能和兒子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這點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的重要性比得上。

在娘家那幾天去跑步的時候,岳父偶爾會問我:『幹嘛那麼拼命啊?!』對他來說,運動是件匪疑所思的事,『勞動就是我的運動』這句話常常掛在他的嘴邊。

回到我自己來說,跑步,與其說我得到什麼,不如說我追求的是什麼。我所追求的,僅只是那一份享受。

享受什麼?享受跑著跑著,心靈的波動和身體的律動達到了某一種協調,然後,在那協調的節奏中,我得到了一份-純粹且空靈的“空白”。

是的,我就只為了追求那“空白”,所以我繼續跑著。

而這份“空白”之所以美妙,在於它出現的機會彷如夜空流星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唯有耐心等候,細心把握,總會有所體驗。

你就那樣跑著,忽然間,你不再感受到來自雙腳的震動與心肺的作動,你也不再想東想西,你的意識、情緒、呼吸與步履,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詳和。

也許那也歸屬於『runner's high』。

去年12月合歡山馬拉松結束後,我在跑步的量上減少了許多,我大部份的常日運動改成騎公路車。是熱情衰退嗎?對我來說倒比較像是看完一場精彩無比的電影後,走出電影院時那股有點失落有點難以忘懷而心思仍然深深沉溺在故事情結裡的樣子。

直到某天開車回家,看到社區道路兩旁正熱烈燃燒的櫻花紅火,才記起將要來臨的櫻花馬拉松。

過年期間在花蓮練跑時,某天跑完時右腳外側某條肌肉特別疼痛, 因為從未發生過,所以當時不以為意。但連續幾天後疼痛感更加強烈,把網路找的資料歸納的結果,就是~『髂脛束摩擦症候群』,也就是所謂的『跑者膝』,而且那幾天下樓梯特別痛。

冷靜回想與找出變因,認為最大可能就是我臨時換了雙準備丟棄的M牌跑鞋所造成的吧。後腳跟部位已摩擦不均,鞋底的膠質也以變質硬化,也許因為後跟摩擦過度與不平衡造成我的跑步姿勢有些微而不易察覺的變化,導致這樣的傷害。

換上我平常慢跑穿的S牌跑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髂脛束摩擦症候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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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9日

我走到隊伍舉著『5:00』牌子的後面時,離起跑時間大約剩10分鐘。把GPS錶設定妥當,調整一下鞋帶,檢查一下攜帶的物品,然後抬頭望著山區的濃霧,試著放空自己。

4點多起床,把一份早餐吃完,另外一份路上再吃。5點半從新竹出發,7點半抵達雙溪台2丙線把車停妥,再步行約850公尺到雙溪國小會場。不用多餘的報到或檢錄手續,只要號碼布與晶片正確就行了。

我在雙溪國小的會場找塊角落拉筋伸展,專心讓我沒聽出台上主持人到底在講些什麼。把禦寒衣帽手套都拿出穿戴上,溫度雖低,但綿綿的細雨實在無力,一滴落至所有在場的跑者身上瞬間,都讓每一個人的熱情與勇勁瞬間蒸發,幾縷輕煙,反襯托出跑者無畏而強健的形象與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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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

起跑後刷過雙溪國小前設置的感應區,沿著東榮街往大同街方向前進,左轉往太平路再左行中山路後上右側泰和街(雙泰產業道路)。

漫步在東榮大橋上時,更前方有著熱心人士正熱烈激情的敲鑼打鼓,抬頭望向遠方山稜,『三忠廟』的雕龍刻虎彷彿將要隨著這昂烈鑼鼓的磅礡氣勢乘風而起。

擊鼓聲交錯,那力道深蘊悠遠,直擊至山谷間迴盪不已,甚至我的雙腳彷彿也感受到來自大地的震動反饋。而每一次的敲鑼拍鈸,緊緊地引導著心室的強力壓縮,讓我熱血澎湃,讓我無法自抑從身體深處傳遞而來的震顫。

我被這氣氛瞬間包圍,我第一次覺得這鑼鼓敲打的節奏如此鮮明有序、如此美妙。我深深的陶醉在鄉土文化的氛圍之中,永生難忘。

過雙溪高中前的『平林橋』,有高中的學生為跑者加油,在那飛揚的青春氣息中,我們奮力不停歇,繼續轉進雙泰產業道路,漸漸的把廟前的熱鬧與當地居民善意的氣氛暫時拋在身後,接下來就是要面對山路馬拉松的嚴苛挑戰了。

我沒有先行勘查路線的習慣,我喜歡把那一份未知留到現場去面對,把那份神秘留給自己去品嘗。

就像『魔戒三部曲,王者再臨』一書裡甘道夫說過的:-『許多人喜歡先知道桌上會有什麼菜,但那些努力準備佳餚的人們,則是喜歡保密,因為驚喜往往讓人們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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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坡度上升幅度不大,緩緩而上穿過兩旁民宅,相當舒服的道路狀況。我跑起來速度上還可以維持平均時速8公里左右,這是我最舒服的速度,身體狀況可以的話保持下去就好。

不過陰雨連綿不停,我的穿著是戴上帽子、長袖排汗衣外穿上防水風衣,排汗快乾手套勉強保留一點溫度,熱壓縮長褲就有非常好的表現,排汗之外,還能調節溫度,這是冬天長跑最需要的優點之一。水袋裝有1公升的自調飲料與少許補給品。

參加這種地方路跑單位辦的賽事,無盡的熱情與豐富的補給,一向是跑者心中有口皆碑的特點。不論是簡單或豐富,熱情或制式,對我來說都是體驗。如果超過個人預期,我心中只有滿滿的感謝與悸動。

上蝙蝠山稜線前有幾道髮夾彎,稍陡,但還不覺吃力。看來,要不是我體能肌力有比較進步,不然就是冷雨痲痺了我的酸軟無力。想來還是後者機率大。

接近笤谷坑山稜線前,又遇見了去年五分山馬拉松初識的郭教授。偶遇的緣份讓我們併肩而跑,閒聊漫談。

郭大哥(我都如此稱呼)下坡最快,平路次之,而上坡穩健。我則是相反。所以兩次相遇,都是在上坡路段我跟上郭大哥,但下坡則見郭大哥揚長而去。後郭大哥路邊稍停,於是我便繼續往前。

上抵辭職嶺古道,並過蘭平千里石碑。稜線上應是山開谷闊之視野,但既看不穿濃厚的雨霧,也看不到盛開燦爛的櫻花。但霧中慢跑,亦覺頗為浪漫,零落的櫻花暫時凝住了水滴在花尖,晶瑩剔透令人驚豔,我覺得山櫻雨珠所凝結之美,勝過世間一切鑽石瑪瑙。

櫻花馬01  

接著往下行,偶有起伏,但狀況順利,暫時沒有任何不適之處。

過『虎豹潭』。右側路邊中華電信機房旁茅屋亭下,幾位大哥大姐正引吭高歌,若是換成平日或別處,我應該只想掩耳並迅速通過。但此時此刻,雖稱不上陶醉在歌聲裡,倒也覺得唱腔可愛,舞姿款擺迷人,在雨霧寒冷中憑添些許趣味。

過橋,『壽山宮』之『天上聖母』牌坊。

上抵宜蘭縣界,路程大約20公里處(路標19k,宜1號鄉道),道路轉彎濃霧瀰漫,忽然有打扮成女性波霸玩偶的工作人員在水站旁路中間為跑友加油打氣,少部份熱情的跑友相擁合照留念,我則是吃幾塊香蕉沾鹽與補充水份,不想分心再多看幾眼,怕忍不住吐出來(開個玩笑)。

沿路至此,水站計有2.8k處與6k、9k(有救護車)、13k、15.5k、18k、20k等處,我大約從15.5k處開始於各水站停留,我會先把香蕉皮剝掉後沾鹽巴來吃,我不喜歡跑出水站一段距離後再丟任何東西,包括紙杯、果皮等等,不論它是否會分解或腐爛,尤其之後已無設置垃圾桶了。能力所及絕不造成大自然任何負擔。我也會順便吃點橘子(有提供的話),進水站原則上不要擋到其他跑者,吃喝的時候也是。但今天我進水站補給時大家都極有默契的放慢步調輕鬆品嘗大會提供的食物與飲料,這種悠閒的氣氛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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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全馬折返點,順便拿取手環信物。

這是我第4次的馬拉松,每一次都讓我學到很多東西。

『基隆五分山馬』,我學到了營養的補充以及配速與下坡技巧掌握與否的重要性。

『太魯閣馬』,我從16k開始抽筋,只好一路走走停停勉強於關門前半小時撐回終點,這回讓我體驗了訓練準備不足時跑馬拉松會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更學到了運動前後的伸展與按摩對大運動後的肌肉恢復是多麼的有所助益。

『合歡山馬』,使我明白跑步不單單只是雙腳輪流移動,更多的時候,如果我們有強壯的肩臂、結實有力的核心肌肉,甚至於其它看起來和跑步沒有關係的部位,只要有所鍛練,在跑步時便能分散原本集中於雙腿的重力,讓腳部更輕鬆。

這次來之前我加強了以往輕忽的臀肌,在腳掌離地時分擔抬拉的力量,我改成前腳掌先著地的姿勢已經快1年了,我發現它的重點在於,腳掌觸地後拉起的時間較之於腳跟先著地的縮短許多,這樣的差別是腿部的其它肌肉不用額外出力支撐與拉扯。鍛練臀肌的原理,和公路車騎乘技巧的“畫圓”中的“拉”一樣,都是利用臀肌施力,讓其它肌肉短暫的休息與釋放乳酸。不過要注意千萬別把前腳掌著地練成踮腳尖著地。

目前為止身體狀況都還不錯,希望保持下去就好。

回程我依然保持自己的節奏,只要還有力氣我就不停下來用走的,我沒有能力在成績上有所追求,我只想開心的跑完馬拉松就好,事實上我也都沒停過,除了水站吃喝以外。

在『強風吹拂』這本小說裡有寫到-『既然要跑步,當然要跑贏。但是,勝利的形式有很多種。不是只有在一群參賽者當中跑出最好的成績,才叫做勝利。這就如同人類為求生存而衍生出的各種勝利形式一樣,是沒有明文規定的。』

櫻花馬02

除了開心、健康的跑完馬拉松,如果一定要所謂的“成績”,那麼對於我來說,只要狀況良好,自己能夠贏過自己就好。即使偶爾不幸失敗,也可以藉由反省與檢討,再去挑戰自己的缺點,一次再一次的克服這些,就是我追求的關於“勝利”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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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GPS錶剩15公里左右,我試著把距離像積木一樣拆成3個5公里。1個5公里差不多從我家跑到秀湖堤防油羅溪橋畔,當我跑完第1個5公里,我彷彿看見遠方秋天傍晚的夕陽餘光在城市中慢慢滑落,迤邐蔓延的甜根子草在河床上隨風飄擺。

第2個5公里,我已經過了橫山火車站,從竹東大橋轉進河濱公園,跑過籃球場時,我運著球佯左切換手運球閃過防守球員上籃擦板得分。跑完河濱公園後上到竹林大橋,這時我彷彿看見偶爾起大霧的氣候,大地一片迷濛,橋上道路似乎是這世界唯一的通道,兩旁只見樹冠稀落分佈,我總以為在雲端行進。遠方可以看見石碧潭山腰的我的家,在雲端之上映照著更高處逐漸穿透水氣的陽光,閃耀明亮。

最後5公里,我不再有暇想了,在身體無虞的情形下逐漸加速。2.8k水站附近聽見大會人員說有機會保5唷。一路上我都不去想時間的問題,GPS錶我也只看第一頁那兩欄,上面是時速,下面是里程。前三次跑馬拉松最好的記錄是五分山馬的4:59,當場聽見他這麼說,再拼一下的念頭油然而生。頓時加足馬力,大步狂奔而去。

萬沒料到我還可以這樣衝刺,一路衝過『共和大橋』馬上左彎進會場,終點裁判提醒我放慢速度,大概怕我腳步零亂沒踩好感應墊吧。

衝過終點那一刻,我看見時間在4:50左右,忍不住為自己振臂歡呼了一聲,我終於打敗了那個跑五分山馬的我。或許太嗨了加上面孔猙獰,嚇到發完賽獎牌與毛巾的弟弟妹妹各退一大步,真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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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事伸展與按摩後,我在車上把大會發的便當吃完與車上數瓶保溫的飲料和水果。覺得補充足夠後便發動引擎駛離會場。

我沒看到多少櫻花,但我也不是為櫻花而來。

我看見了許多跑馬大哥大姐的健腳如飛,那令我自嘆弗如;我看見了完成百馬前輩的堅毅勇猛,那令我不禁動容;我看見了每一站幫跑者加油打氣、倒水切水果的朋友,那令我充滿敬佩與感恩的心情。我看見了超過我的或被我超過的所有跑者,那讓我知道在這條路上我並不孤單。

因為這些,所以我還會再來-明年櫻花盛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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